Sunday, March 21, 2010

框框

框框之说,自古有之。

“不以规矩,不能成方圆。” 规和矩都是画方画圆的工具,没有这些标准工具是画不成方圆的。

“谨守绳墨”,也还是同一个意思,过去无论大、小木工活,工人要处理一条木柴,或是画一条直线,都得用蘸墨的一条长绳子,按需要把绳子两头钉死,轻轻拉起黑线一弹,一条黑的直线便形成了。除了这个法子,要用别的办法取直线是很不容易的。

规矩也罢,绳墨也罢,都是一种工具,人们经过长期的实践创造出来,为人么的不断提高生活水平服务的。

这几句话在我的思想中,已经根深蒂固了,成为框框了。不料最近看了几个现代化的木柴厂,这几个框框被打破了。

原来处理木柴工作已经机械化、半机械化了。规矩没有了,代之以新的工具;绳墨也没有了,一台锯木机,把木头卡进去,咔嚓一下,许多片长木板出来了。要多厚就多厚,要多宽就多宽。久的框框被新的框框代替了。

久的被淘汰了,新的建立起来了。但是,我的思想中,规矩、绳墨这些字眼还是有时冒出来,不是用老名词去看待新事物。呜呼!哐哐之惰性作用,一至于此!

由此,也顺便想到,小说、戏剧,以至史书里描写古代某些人,身长七尺,腰大几围云云,心里总在纳闷,我们的祖先那么高大,多威风,可是到了我们这一代,为什么凭空都矮了一截,很少看到向古书上所描写的高大人物呢?后来读的数多了一些了,仔细研究,原来古尺比今尺短,大体上古尺只当今尺十分之七。这样,就明白过来了,古人身长七尺,不过只是今尺的九寸,也还和今天的人差不多。问题也还是框框在作怪,不过,倒过来了,我是以今天市尺去衡量古人的身高,这样,就不能不把自己压矮了一大截了。据以类推,量器、衡器、容器也都是古小于今,短于今,所谓千里之国,百亩之家,饮酒三爵等等,也就清楚了。

由此,可以看出,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,我们总不免已过去的框框来束缚自己,或则相反,以今天的框框去硬套古人。说是有意呢,倒也未必。但危害性却也不小,因为这么一来,把事物的真相都弄混淆了,明明新事物出现了,你还是抱着旧脑袋瓜傻想,甚至要维持旧的,抹煞新的。过去的人物明明和我们一般高,你却总把它夸大,让前人的阴影罩住自己,寸步不能前进,成为事物向前发展的阻力,这问题该有多严重!

社会总是前进的,虽然不可避免会有迂回,有曲折,但是总是向前。宇宙万事万物皆变,随时在变,永远在变。框框在任何时代,任何社会总是需要的,不能设想,在什么时候会没有尺度来衡量长短。问题是哪一个社会有哪一个社会的尺度,社会变了,尺度也变了,框框也非变不可。研究过去,认识今天,都需要认识这一点,不这样,我看是不行的。

框框要不要呢?当然该要,办事总得有个章程,没有章程,就会办不好事。章程从实践而来,提高到理论,又回来指导实践。不通过实践的章程或框框是行不通的,办不好事情的。

旧框框要不要呢?不要,有的也要。要看具体情况,有些旧框框还适合于现在情况的。为什么不要?不适合的,为什么要?以此,笼统地说打破一切旧框框,道理并不是很充分的,有的旧框框就打不破,打了也不破。更多的呢,不打也破了。

打破旧框框,还得立新框框,要不然,旧的没有了,新的也没有,怎么办事呢?有破必有立,破之中就有立,旧和新的关系也不一定是截然对立的,只有善于破的人,才能从旧的东西中发现新的因素,加以发展,提炼,建立新的东西。

以此,空谈打倒一切旧的,是没有意义的。旧的必然死亡,新的一定成长,要善于批评地去继承发展,必须重士新生事物,但对旧的也要分析研究,区别对待,只有这样,在工作中才能不凡或少犯错误。





作者:吴晗
本文发表于1962年2月3日中国《光明日报》

本文的中心论点是,我们需要适应社会发展的框框,不需要不适合情况的旧框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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